一九五零年迁入湾岛头新校舍
我毕业那年(1952),全班同学不过二十人,男同学只得五人,就是曾焕煊、陈华美、陈献淳、钟育荣和我。献淳和育荣二人嗣后继续与我同班同学,在官立青草巷师范学校就读初中部,育荣念完师范投身教育界,后来长期在直落巴巷渔村小学当校长,桃李满门,育人无数。
我念四年级那年(1950),个知哪个月份学校和学院迁往湾岛头新址,前此三年有余的岁月,在浮罗池滑旧校园是怎样渡过的,“只是当时已惘然”,印象只是影影绰绰,只能说个片言只字而已。那时周会上同学得学唱中国国民党党歌:“三民主义,吾党所宗,”对挂在中央墙上的孙中山肖像行鞠躬礼,中文/华文的课本称为“国语”,学姐们口中流淌出来的时代歌曲如《柳浪闻莺》、《少年的我》、《那个不多情》等,以及1949年中国政权易帜前夕流行起来的《故乡》:“朵朵白云飞向我的故乡……”(当然我少年时对中共建政毫无所知,此处云云只能是我今天的附会)。
小学四年级时迁入新校舍,建筑格局作倒U宇形,左右两庑是两层楼,中问一座大雄宝殿分隔,后面地势较低,学校那一边建有食堂。我们寄宿生住在学院庑翼最靠边的一间房,有个大山脚来的美华姐照顾我们。这时我才开始注意到其他的寄宿生,其中很多是来自泰南地区如合艾,如陈联发、宗泰、宗兴兄弟,以及陈可益,他是我最要好的玩伴,有个绰号叫“尖嘴”(闽南语)。寄宿生中也有一些本地人,如家住五条路的郑素缎、来自吉打牛仑的秦银泉等,至于刘纪才、江树两兄弟,我就说不出他们的身份背景了。至于菩提学院的孤女,她们平时跟大家同样上学读书,下午有时帮忙制香晒香,跟寄宿生同伴活动的时间有两段,其一是上午和傍晚排队进佛堂礼佛念经,另一是晚饭后天黑之前的一段时间,大家在大操场玩耍,自由自在,我想这应该是大多数同学同伴最快乐的时光。那时学校里有个杂役阿伯,我们小孩子称呼他“Ah Chek”,就是闽南话的阿叔;Ah Chek有两个女儿,跟孤女们同佳,就是陈美清、美玲姐妹。陈秀凤较迟才搬来跟孤女们同住,她家在安顺路巴利旁的吉辇巷,我很迟才知道她跟翠莉姐同班,算是我的学姐。
在浮罗池滑旧校舍时,有哪些师长和同学,“只是当时已惘然”,我一直都说不上来,只有迁移到湾岛头新校园之后,不少师长同学和玩伴这才突然浮现在我意识里。学院这边翼庑地面层有三间房,王弄书和陈少英两位校长,以及宽宗居士和诸位孤女们,都是睡在楼上往后延伸的较大的空间,只是陈校长后来搬下来地面层住在最前端的小房问。第二间小房间住的是王东杰和游琪瑛两位老师,王老师是教务主任,游老师教体育,由于同住一房,让我们小孩子看来彷佛是出双入对。再后面那小房间大概是张美卿老师住的,张老师手上时常拎着一本书,有时是孟君的《我们这几个人》,有时是徐訏的 《痴心井》 或其他;孟君是香港的流行小说家,女性,她的书装帧都很讲究,书前书后都有两个全页印满西洋浮雕的环讨,英文称为frontispiece的饰页,煞是美观,也提增了书的贵气;这在当年流行小说而言是极为讲究而少见的,甚至来到今天,文艺出版业的进步可谓翻了几翻,大多数书籍(除开大型精装版) 都是没有印环村的, cheap as well as cheap, 首个cheap意指价廉,第二个cheap是指称缺乏贵气:高贵的气质。当然,上文所说有关环村的意思,是我自己过往数十年读书、“摸”书揣摩出来的一点心得。当年少年的我只是有机会摸一下翻一下张老师的读物时,只是好奇而留下深刻印象而已。张老师也为我们带来陈昌豪的《高小作文》,这是一个小学生作文范文集,为我们示范各种题目的文章的作法,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陈昌豪是吉隆坡某师范学校或师训班的导师,业余办了一个“文化供应社”出版小学生读物,为学校供应文具,后来也出版一些文艺创作,如韦晕、原上草、貂问湄等的小说集。我猜想张美卿老师应该是陈昌豪先生的师训班学生。
张美卿老师和谢达媛老师长期居住在菩提学院内,退休之后亦然,直至若干年前张老师辞世,谢老师迁居吉隆坡家族小辈家。若干年前我同育荣同往学院探望两位老师,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们,两位老师固然垂垂老矣,两个学生也已经步入暮年,两代人四个白头相聚了。在此之前我见到两位老师一齐,是1960年代初期,我在中路尚德中学当教务员小书记,有个晚上在庇能路观赏电影后骑脚车回校,在新世界游艺场附近的咖啡店小歇,巧遇两位老师也在那里喝茶。
陈少英校长平时忙着处理校务,照顾寄宿生的工作是交给美华姐负责,比我们年长两三岁的周妙枝姐也从旁帮忙。陈校长晚饭是跟我们寄宿生一齐吃,食堂是在校舍后面地势较低的空间,濒临一条小溪;跟陈校长同桌时,她会说一些生活道理开导我们,有一次她说,一口饭菜要慢慢咀嚼才吞下肚,这样就让胃少做一点工作,消化功能更好,身体会更健康。我一生饮食都是慢动作,吃饭慢慢咀嚼,惹得有些人对我“看不惯”,但肠胃健康很好,这就是受益于陈校长的提示。
陈校长安排我们寄宿生去浮罗池滑的槟城佛学院听法师大德讲佛法,那地方离商业区很近,是个古老的大宅院;有时我们也被带到极乐寺(我那时还不知道有亚依淡这地区) 帮手晒佛经,内页用活体正体字粒真排编印,用竹片作封面的老佛经。男寄宿生一个月剪一次头发,也是在浮罗池滑就近解決,我至今还记得那间印度人理发店在大街商店里的所在位置。
陈校长有好几次带我一人出门,通常都是有正事,譬如见某校董谈某事,最远的是渡海去大山脚,那次的事除却渡海一节就什麼都没留下印象。有一回是带我去大华电影院看戏,那地方在四方楼(槟城警察总部)后边,邱善佑路旁,看的电影叫“锦绣山河”,是风景纪录片;影片放映到一半,忽然听到有粗厉沙哑的男声在黑暗中叫了二三声福建话的“陈先生”,陈校长立即站起来拉我往后走向出口处,原来是An Chek (阿叔)骑脚车来找陈校长回校处理某件急事,所以这可以为陈校长稍解乡愁的纪录片也就看了半部而已。
作者简介:
张景云,2007年退休前长期从事新闻工作,历任《新通报》、《南洋商报》、《东方日报》总主笔。曾受聘为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研究员,兼《人文杂志》主编。参与创办中文网站《燧火评论》。2010年膺佛光山星云大师新闻传播大奖(大马区)。著有《言荃集》、《见素小品》、《云无心,水长东》、《犬耳零笺》、《反刍烟霞》、《炎方从脞:东南亚历史随笔》等书。编著《当代马华文存》、《威北华文艺创作集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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