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炎世叔签字做财务担保
我自己高小毕业后离开菩提,由陈校长安排寄宿在从未谋面的长辈家,一年一处,初中一托身叶青山先生的家(在中路克全巷),初中二在吴润连先生的家(在庇能路姓王公司边小巷),到初中三时才被安排投靠张荣溪叔叔(他的家在吡叻路大路后靠近日落洞交界),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在槟城有个峇峇叔父。少年时代浑浑噩噩,一衣一饭莫不仰赖大人安排,复杂人事哪知怎麽样又为什麽,要到很多年之后才突然醒悟,原来我离开菩提之后一家一家寄人篱下得以继续求学,陈校长是穿针引线者,另一位促成者应该就是四福公司的陈火炎先生。古人曰托孤之义,今身证之。
1964/65之交,我向美国纽约Art Students League 美术学院申请入学获得录取,缴了报名费和第一期学费,准备申请入境学生签证,需要一位有财力的长辈做我的担保人,我首先想的人当然是陈校长。陈校长终生从事教育工作,两袖清风,自然没有条件担当,不过她给我提了两个人,说我可以找他们试试看,这两人是三慧讲堂的竺摩法师和四福公司的陈火炎先生。我首先去三慧讲堂,在那里盘桓了整个钟头,最后带走了自己带去的小纪念册里的一页题字。后来我硬着头皮走访四福公司,陈火炎世叔对我的情况知之甚详,还知悉那几年我先在尚德中学当教务员小书记,后来又被拉到陈宗顺身边做闲人,我这位老板是当年福联会会长丹斯里陈昇祺的长侄,这丹斯里是大矿家,是马来西亚派往伦敦国际锡理事会的首席代表。陈世叔听了我的陈述,二话不说,就带我到渣打银行大厦边唐宁街小巷的马来亚银行,办理财务担保签字手续。不过后来我最终还是出国不成,走了两趟吉隆坡美国友邦保险大厦的美国领事馆,申请入境学生签证,最終被拒絕,其中一条原因是说我张某(在十六岁前我还在念中学时)是共产党同情者——这一点读者就当作个笑话来看就可以了。
人生记忆就像火车路那麼长,一段一处风景,本文写到这结尾处,让我再说个温馨的小故事。大概是1951年未,学年结业日那天,我怀里抱着几件奖品,沿着大草场边的泥径步行回宿舍,半途遇到英俊高大而和蔼的法舫法师。大概是我春风得意的模样让法师看透了我的心境,他把我带到宿舍边的讲经堂,在我新获得的小纪念册上题了一页字。他题的四行字是:拨开浮萍,游鱼出来,得其所在,得其所在。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段文字是出自宋朝大诗人苏轼(东坡)的心思。那天晚上我在宿舍里睡到不知几点,忽然被人唤醒,叫我带着新开张的纪念册到隔壁的讲经堂去见法师。法师从我手中接过纪念册,打开到他题字那页,端详了那麼三几秒钟,向身边的人借来一枝墨水笔,就在上面改了两个字。经他这麼一改,那四行字的后面两句就变成了:得其所哉,得其所哉。以纸笔为工具的人都知道,人写字不时会发生潜意识的笔误,而这笔误又会很巧妙地在写字人意识里时隐时显地翻腾,最后终于让他意识到自己不经意写错了什麼字;法舫法师那天下午大概就是这样发觉到写错了字,故而执意在当天晚上在说完佛法之后找我出来改正错字。这本小纪念册长年都收藏在我行囊里,而那页题字,在蓝色的字体上,两个“在”字上都用青色墨水笔沿原字笔划改写成两个“哉”字了。法舫法师的心思啊!
作者简介:
张景云,2007年退休前长期从事新闻工作,历任《新通报》、《南洋商报》、《东方日报》总主笔。曾受聘为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研究员,兼《人文杂志》主编。参与创办中文网站《燧火评论》。2010年膺佛光山星云大师新闻传播大奖(大马区)。著有《言荃集》、《见素小品》、《云无心,水长东》、《犬耳零笺》、《反刍烟霞》、《炎方从脞:东南亚历史随笔》等书。编著《当代马华文存》、《威北华文艺创作集》等。
本文乃作者观点,不代表《八度空间华语新闻》立场。